後雨傘思考之二:願你的國降臨:民主、天國、終末(三)

行動型教會:民主社會就是天國

那是否將福音派那一套完全反過來就是正確呢?並不然。和福音派持一種完全相反的世界觀的,是一種所謂「行動型教會」,他們的哲學,大約就是一種社會行動主義 (social activism) 。他們關心社會上的不公義,希望能藉著改善社會以榮耀上帝,所以我們也不應意外他們很多時候都會對支持民主的運動不遺餘力的參與:在這個層面,他們的很多理論和行動跟世俗 (secular) 的自由主義有不少共同之處。

他們和世俗自由主義一樣,認為對抗社會上的欺壓不公,在政治上最好的方法就是建立民主社會 1。這未必完全沒有道理,正如羅秉祥教授在引用神學家尼布爾時指出,「社會不公義的最大來源是不負責任與不被控制的權力。因此…..統治集團需要被制衡」,而民主社會的確為社會上的各種權力作出制衡,也為在上的統治者提供誘因(選票)照顧貧苦大眾的需要,對比各種今世可行的政治制度 2,無疑在今世,民主政制已是最能平衡社會上不公義的制度。

對行動型教會而言,彷彿爭取民主就是爭取天國的公義,甚至彷彿天國的公義可以靠我們的爭取而來到 3。粗看之下似乎和我們上文的討論相吻合:我們曾提到,福音的力量不在於拯救他世 (otherworldly) 的靈魂 (whatever that is),因著福音平天下的大能,最後「神的帳幕在人間」,所有的不公義都必被消除 (eradicated)。民主社會似乎也能達到同樣的目的。

盼望:天國只能因上帝的大能而降臨

那行動派教會的問題在哪?行動型教會雖然和福音派教會有截然不同的行動方針,但其實他們犯下的錯誤和福音派並無二致:兩者的世界觀因為均缺乏了終末論的向度 (an eschatological dimension)。在行動型教會的情況而言,他們的看法忽略了也就是說一種現世和終末 (eschaton) 之間必然有的張力,所以,若說福音派忽略了上帝「在時間中」(in time) 實現其計劃的向度,行動型教會則忽略了上帝的計劃需要時間實現 (the purposes of God have to be worked out through time),而且這是上帝的計劃,我們永遠不能靠己力將天國帶到人間。

這是第一個天國和民主烏托邦 (utopia) 不相吻合的地方:因為天國只能因上帝的大能而降臨 (The Kingdom of God remains one which is possible only through the power of God),而上帝的工作有其命定的時間 (ordained time)。天國永遠不能靠人手將之建立:這不是一種現實的分析(即不是分析了現世所有的制度而達致的結論),而是一種認信 (credal confession):因為若天國能透過人力達致,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有一個沒有上帝的天國,這是任何正統基督教神學不能接受的。

在人子帶著天使天軍降臨前,我們只能在禱告中盼望這一天的來:「主耶穌啊,我願你來!」(啟示錄 22:20)。當我們缺乏了這個向度,就是缺乏了終末論的「盼望」的向度:因為我們不再盼望上帝成全祂的救贖計劃,而覺得可以靠我們的力量建立天國。

正如嘗試建立共產社會的慘痛經歷告訴我們,在我們嘗試靠自己實現烏托邦(宗教色彩的叫法即是「天國」)時,我們竟帶來慘不忍睹的人間地獄,其遺禍至今仍在,足為所有烏托邦主義者之戒。

另一個行動型教會和終末論不相吻合的地方,就是他們忽略了民主烏托邦和終末天國相異之處。

終點:民主的烏托邦並非終末的天國

行動型教會或許不曾留意到,一個奉民主為圭臬的烏托邦和終末中的天國並不一樣。這裏我指的的民主烏托邦是一個大約根據洛克 (John Locke) 的保護式民主 (protective democracy) 的社會。洛克式的民主從一個粗淺的理論層次上來說基本上建基於其中一種啟蒙運動 (Enlightenment) 的道德觀:個體的自主性 (individual autonomy) 4,宥於篇幅,此處不能詳論。但正如我在另外的文章曾指出,由啟蒙運動開始的西方哲學均是將上帝從人的中心移除 (displace),以至帶來無可彌補的空洞 (void)(這點和奧古斯丁的說法有點相似)。我相信不用再討論下去信徒也知道這種哲學和我們的信仰會有何種深層次的理論衝突。

所以與其說一個奉民主為圭臬的烏托邦是天國 (Kingdom of God),還不如說她是 Kingdom of Man。

而且除此以外,在理論層面上,民主社會和放任式的資本主義 (laissez faire capitalism) 可謂一脈相承:因為個體的自主性必然引導我們至一個結論,就是放任式資本主義 ,甚至消費主義。正如 Hauerwas 指出:「當世界已理所當然地否定了上帝的存在時,那種對人類的軟弱本質和存在目的均不加理會的救恩,所帶來的,不是真正的自由,而只是自我中心、孤獨、虛浮和無休止的消費主義。」

正如李思敬博士在《自由的指標:再思十誡》中討論十誡中的第八誡「不可偷盜」時指出,資本主義其實只會帶來另一種不公義,這和一般我們理解的偷盜不同,不是貧窮者的偷盜 (theft from below),而是在上者的偷盜 (theft from above)。

這所以今天不少西方社會也以福利主義 (welfare state) 平衡這種不公義(需要平衡正正因為沒法消除),因為民主政制下任由大量民眾受剝削並不利於任何政客。但當然,這已不在本文的討論範圍了。

所以民主政制的理論基礎和我們的神學相悖;同一個理論引申的極致的資本主義也干犯了十誡。就算最好的民主社會也不是天國。

在《願你的國降臨:民主、天國、終末》的最後一篇,我會嘗試指出在福音派教會和行動型教會之間,更符合終末論的「第三條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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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的國降臨:民主、天國、終末》完結篇按此)

(歡迎轉載,但請註明出處)

圖:網上圖片(Photo credit: Utopia in Four Movement)

後雨傘思考系列:

1. 後雨傘思考之一:給以色列惹麻煩的這個人就是你嗎?

2. 後雨傘思考之二:願你的國降臨:民主、天國、終末(一)(二)(三)(四)(完)

3. 後雨傘思考之三:你們要作我的子民

4. 後雨傘思考之四:月朔幾時過去?

5. 後雨傘思考之五:順從神不順從人是應當

6. 後雨傘思考之六:你們如果不悔改,都要同樣滅亡(一)(二)(三)(四)(完)

7. 後雨傘思考之七:竭力保守聖靈所賜合而為一的心(上)、(下)


  1.  或更準確應為「憲政民主」,constitutional democracy。在此我不討論各種不同民主社會的優劣。 
  2.  我在此排除了馬克思式的共產社會,因為馬克思式的共產社會過於理想化,根本沒有可能推翻大權大握的資本主義社會,而要在現實上真正推翻資本主義社會,則無可避免會變成列寧史太林式的共產黨社會:這是二十世紀兩場(主要是兩場)豪賭式的政治實驗用血淚所證明的。所以吊詭的是,在我們嘗試實現烏托邦(宗教色彩的叫法即是「天國」)時,我們竟帶來慘不忍睹的人間地獄,其遺禍至今仍在,足為所有理想主義者之戒。 
  3. 難怪正如 Stanley Hauerwas 指出,對行動型教會來說,上帝並不是建立天國的必要 (superfluous) 
  4.  當然,歷史上,John Locke 的民主理論其實建基於一種 providential deism,但隨著世俗化理論的抬頭 (secularisation),民主的理論基礎漸漸轉移至以康德 (Kant) 為代表的自主個體道德觀。這個分別,在正文中沒有細述。 
後雨傘思考之二:願你的國降臨:民主、天國、終末(四)

端木皚


在教會待了超過二十年,平日胡思亂想,喜愛在文字中整理和尋找信仰的平凡信徒。三一上帝啟示的豐富,以及祂揀選的恩典,都是「無法可講述」的,平凡如我只能「願唱歌稱讚」。 關於我有血有肉的信仰,我有很多話想說,所以,請容我娓娓道來。 作者 Twitter/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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