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香港,找好吃的好方便。香港人普遍愛吃也愛看別人吃,或者喜歡看別人做吃的東西。〈都市閒情〉如是,RoadShow亦如是,OpenRice既方便使用也增強大家找到好吃的能力。在這裏,我們大概沒有捱餓的本錢。

民以食為天實無可厚非,然而人禽之辨在於我們不獨滿足於撐飽肚子甚或珍饈百味,在於我們有能力看重飲飲食食的人。將心比己,在一般吃飯的場景裏,同桌的人彼此交流互相尊重,推而廣之,顧客、侍應、廚師等之間,其實亦並無兩樣。

奈何在崇尚速度、高度分工的情況下,售票員通常會給你機械式的禮貌並以清理排隊的人龍為目標,廚師極少機會在食肆裏不屬於廚房的範圍與別人交談,侍應落單的時候可能只懂的接收指令輸入代號卻不懂為食材或烹調法向食客解說兩句……

遑論餐廳人員與顧客閒話家常的情誼與勇氣,從而使生命真實交流之可能。當然不少小店還能夠做到這個,但畢竟物以類聚,時間和地方「寶貴」,遇著陌生人、非主流的人們,大家還是有敬而遠之的傾向。(那麼,我們對員工表現霸氣的澳牛又愛又恨,抑或「非愛非恨」?)說到底,人與人、人與食物,存留相當疏離的關係


大半年前開始慢慢追看《深夜食堂》漫畫,五月底再看電影版,那些人情味實在令人神往。「深夜食堂」迥異於上述一般食店的時空——漫畫作者至今雖已介紹了197道菜,但談的不是怎麼弄,或者如何弄得好吃,卻是展開食客一個個平凡卻又深刻的故事,以及一段段回憶與及展望。

六月初聽駱頴佳博士主講,以福柯「異托邦」(heterotopia)和Martin Buber有關靈性的概念,思考相遇他者、接待他者的事情。異托邦毋須如烏托邦的刻意建構,也不像後者那樣遙不可及——前者在人的生活世界中真實存在而且具顛覆性,彰顯主流社會所缺乏、流失或隱藏的價值。身處大社會而陌生人太多,我們其實多少羡慕某種沒有陌生人的世界——可以不問身世,可以安心信任(例如不復再的九龍城寨、佔領區和連儂牆等)。

再說地方裏的那些人。深夜食堂老闆說話不多,但食堂這個空間讓他者的生命真實地呈現 / 顯現(space of epiphany),讓獨特而脆弱的面孔得以坦然表露,讓自我的本相得到救贖、跨勝以偏概全的標籤。老闆左眼額的疤痕,是人總會歷經創傷與治療過程的隱喻;午夜12點至早上7點的營業時間,有夜闌人靜卸下面具的象徵意義。他是一個心靈豐富、樂意接待、快聽慢說的人,也令人聯想常與「罪人」吃飯、情理兼備地「以生命服人」的耶穌。

跳步回望香港形形式式的飲食節目,又出現過多少烹飪家、名人明星的故事呢?這些大小事情才是值得分嚐的甜酸苦辣,可惜製作者和觀眾互相「造就」,許多人不願意說、不願意聽,大家寧願留在暫時的安舒區然後自說自話,結果自欺欺人,承受著一片片熱鬧所包圍的一絲絲寂寞。這又令人想起基督徒宣講並活出的見證,上帝和其作為不單在人的成功經驗裏,也在一切潦倒和失敗裏;成敗轉眼成空,而且都在祂的手裏,不必為求形象而「自欺欺神」。

當我們歡迎外在的那些破碎的人時,他們號召我們去發現自己裏面那個破碎的人。我們不能真正與破碎的人建立關係,除非我們也用某種方法處理自己的破碎性。(《暴力世界中的溫柔》,頁57)

未及思考但不得不思考(和以實踐來輔助、啟發它):我們的團契生活,以至廣義的教會群體,並在關懷弱勢、關心社會的時候,又有多大可能如此殷勤接待、包容接納呢?


延伸閱讀:
《深夜食堂》第1至14卷,安倍夜郎著。
〈《深夜食堂》作者、電影製作人及男主角談他們眼裡的深夜食堂〉,http://punchline.asia/archives/12368
〈食物裏的記憶和溫度——《深夜食堂》〉,http://faith100.org/midnight_dinner/15045
〈粉麵檔的人情味〉,《宣訊》第164期,http://www.cmacuhk.org.hk/version4/mag/alliance/a164/pdf/web_164p3.pdf
《暴力世界中的溫柔:軟弱群體的先知見證》,Stanley Hauerwas、Jean Vanier著(基道,2012)。

深夜食堂的延伸思考

魚皮


愛遊走書店、球類運動、思考與聆聽,動靜皆宜,靜中帶旺(不是樓盤);編輯為業,社會科學出身,認為知識、信仰、志業互為表裏,不相排斥。相信聆聽促進對話,對話促進理解,理解塑造信念,信念塑造人生。閱讀,就是一種對話;理想的對話活潑像乒乓球,劈里啪啦,你來我往。好看,也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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