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我們走吧!」(約14:31b)
約翰福音13–17章記述了耶穌與門徒的最後晚餐,並其中的離別之言(加起來,亦未嘗不可說成「離別之筵」),共佔全經卷近四分之一篇幅。培靈會講員陳韋安博士認為,這五章所描繪的不單是基督在世的言行,也是歷世歷代教會、包括香港現今的處境,啟示著香港的教會重新思考應該怎麼辦,如何受差上路、向世界出發。
(1)基督呼召中的同在,以及離別
約14:31b短短兩句一直困擾著聖經學者們,因為耶穌說完了這話,接續祂在15–17章仍然向門徒說話,彷彿滔滔不絕,直到18:1才真正動身(「耶穌說了這話,就同門徒出去……」)。幾個可能的解說包括:(a)他們從室內(用餐為主)轉到室外,而耶穌邊行邊講;(b)筵席分兩晚進行(逾越節晚餐的特例?);(c)加爾文(1553)認為耶穌話走唔走,說得投入;(d)從文本歷史批判的角度,本節經文上下文的來源不同,經過編輯後相連在一起;(e)布特曼認為確實的時序是14:31a、15–17章、14:31b、18章及其後;(f)D. A. Carson則認為當中有更深邃的教導和神學反省。
陳以最後一個觀點為進路,指出這一段離別之言反映出基督教會歷世歷代的張力,以及耶穌對於門徒離別與同在之間的矛盾。
誠然,耶穌既表達出祂將要離開門徒,同時對他們應許祂的同在,證據在15章葡萄樹與枝子的比喻,人與上主互相連結。耶穌在哪裏?祂既是以馬內利、與人同在的神,也是坐在全能父上帝右邊的聖子。不過,除了以上的認信,我們不應忽略基督徒群體的本相,並以教會論、終末論的角度去檢視——我們作為在世、入世的教會,一直處於黑暗和光明、失敗和得勝、苦難和安慰等等的辯證關係之中。香港教會的問題在於過度強調耶穌的同在,而忽略耶穌離別所帶來的信仰涵義和實踐。我們似乎已經有太多詩歌、太多信息、太多問安、太多禮品讓「耶穌的同在」縈繞著,讓這一份確信被不合情理地放大(amplified),致使我們所報的佳音對許多途人而言,淪為空洞的錄音機與擴音器的纏繞。
香港信徒普遍沒有低估耶穌同在的能力與重要性,不過被教導的信仰內涵屢屢經過簡單化、機械化而變得膚淺,神的恩典變得廉價,引申出諸如成功神學、榮耀神學、喜樂神學、祝福神學等岔路。耶穌的同在本身是真善美的,但如果一個人的信仰只有耶穌緊密同在的狀態,那麼他 / 她便沒有著意傾聽祂對我們有關離別的叮囑。正如動畫電影《Inside Out》的阿樂最終發現,阿愁也是必須出現在整全的人生境遇和情緒之中。信仰路上的「阿愁」出現在上主的離別和出發之處,以至祂對門徒的應許與安慰是切實而到肉的。「離別」本身釐定了教會的恆常本質:教會在歷史的過去與將來,乃從不斷的失敗中重新出發。
離別之筵完畢、出發,約18章便出現了門徒的第一波失敗(因衝突而四散、彼得不認主等),他們就像無端與父母分離的孤兒一樣;門徒的散聚,展開了教會兩千年來在各種軟弱中掙扎的歷史。教會古今所開啟的一串串歷史,並非要斷定某人某事作為決定性的因素所誘發的一串串事件;教會論的關注點,在於教會從來都是背負著自己的軟弱和傷痕,直到如今。
今時今日,令香港信徒感到沮喪無力的因素不一而足:教會 / 堂會離地、講壇信息不濟、妄求中立 / 平安、團友嘻嘻哈哈……但是批判過後,我們並非甘於絕望終生也不注定做失敗主義者;當我們曾經墮落、發現了墮落的根源,便應該視之為教會群體的新的起步點。信徒承認自己的不足,向上帝認罪,同時確認了耶穌的起步與離別的目的;我們也要重新出發,走在成聖的道路上,不再陶醉於或營造著一些「耶穌同在好得無比」、只此而已而無他的幻象。
(2)離別,帶來轉化人心的「遺物」
「遺留」其實有其豐富的意義,象徵寶貴而值得珍惜的人事物;正如媽媽不在身邊、不在世上,她煲的湯才顯得最好喝一樣。約13–17章這段經文,耶穌離別、留下給門徒的又有甚麼呢?
第一是聖靈。15:26說:「但我要從父那裏差保惠師來,就是從父出來真理的聖靈,他來了,就要為我作見證。」作為良心的見證,聖靈作為風的形態,祂的子民雖無從把握,卻促使人在各種不確定中,有尋求認定上帝心意的決心。
第二是禱告。14:13–14說:「你們奉我的名無論求甚麼,我必成就,叫父因兒子得榮耀。你們若奉我的名求甚麼,我必成就。」人在各樣一無所有的時候仍可坦然向上主祈求,我們的財寶在哪裏,心就在那裏,禱告也在那裏。
第三是彼此相愛。15:12說:「你們要彼此相愛,像我愛你們一樣,這就是我的命令。」在孤獨的經歷中,我們仍然要愛弟兄姊妹;當教會經歷墮落的時候,在上帝保守下仍有醒覺者,又求主使我們儆醒並保持醒覺,同時為教會肢體盡守望扶持之責。
第四是平安。14:27說:「我留下平安給你們,我將我的平安賜給你們;我所賜的,不像世人所賜的。你們心裏不要憂愁,也不要膽怯。」神同在不是一個無風浪的comfort zone。縱然離別、乏力、缺乏出路,何時何地我們也可得著和活出從上而來的平安。活在耶穌同在與離別之間的張力,比把持著虛幻的平安為好,教會亦不應甘於停留在這種信仰的盲點。
(3)不再迷路向?「足印」一雙然後一雙
再看約14:2–5耶穌的話,然後門徒多馬半務實的問:我們該如何走下去呢?第6節耶穌作為道路(還有真理和生命)比「福音橋」的理解更豐富,指出信徒上路的依據在於耶穌的離別形成了「呼召與跟從」的關係:move on,不再停留。約翰記述耶穌認識彼得與其餘福音書的分別,在於把呼召跟從的話兒放到書卷的尾聲(21:19b),在離別將至時切切呼籲他跨勝軟弱、重新出發。耶穌的出發,預示著教會的出發,而這就是一種non-static的同在、non-tragic的離別。
信徒就是生活在現實的黑暗與光明之間。惟願教會曾經擁有過的豐厚經驗、判斷能力、優良傳統、屬靈美地、堂址地段、事工模式等等,能夠被神使用以及更新轉化,而不是任由我們自己擁有和倚靠它們。昔日祂曾經在教會的開端,並且走在前頭,如今也是一樣,我們就是有跟從祂腳蹤的份兒。我們跟從、跟從、再跟從,這意味著不斷地離開固有的想法、標準的答案、自命不凡的傾向、不假思索的惰性,以及把事情看為必然的假信心。多走一步的話,我們會發現下一站的問題、思考點,並上帝樂意對人內外更新的心。
由是觀之,那個耳熟能詳而且逐漸陳舊的「足印」比喻,值得大家重新譜寫和詮釋。
憶當天的那段舊夢,祂仿似與我夜裏共行;
沙灘中的每段道路,編出祢與我兩雙足印……
沙地上的足印,不必是兩雙、一雙之起伏分野,不必是甜蜜卻顯得離地的陪伴同在,而是認定耶穌作為先行者留下了足印,每一個聽從呼召的門徒或淺或深、或慢或快地跟隨祂的腳步去。
作為最後的最後結語,陳博士認為不能亦不應刻意地或倉卒地解答「香港教會 / 社會有甚麼出路?」一題;我們只能出發,帶著準備好和未準備好的身心出發去,倚靠聖靈、持守盼望、有上主恩賜的平安與同路人奔走天路。他引用1943年末在獄中的潘霍華、其信件的德文原話和中文解讀,當中道出了脫身無門、真相扭曲的現實,然而無論任何境況,儘管它們有多醜惡、缺乏希望,真基督徒仍要走著朝向上帝的道路。
起來,我們走吧——以言以行來同尊祂的名為聖。惟願祂的國降臨,旨意得成,在地若天。
備註:
受益於2016年2月12日晚上「神學路思培靈研經大會」、建道神學院陳韋安博士的信息;講員利申之一,這不是一篇直面時局的講章,惟教會自古至今被各樣權力牽扯而從來離開不了自身的政治性,因此釐清教會的本相,也有其對於香港的現實意義。台下弟兄姊妹的自由回應,亦可使人有所共鳴和啟發,部分觀點或已融入於講道筆記之中。標題由筆錄者自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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